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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人如玉马如龙,花日正春风

        山南东道的道城无论在面积还是人口上,都比三个金州还要大,暮春夏初的天气里,道城两边遍植槐树的主街上,来往如织的人流在斑驳的树影中川流不息。这里不仅能看到梳着怪异发式的东北五部胡人及西域各国蕃人,甚或连全身棕黑的狮子国人和大食人也是常见。

        街道两边的酒肆中,衣衫单薄,身材丰满窈窕的胡姬正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殷勤揽客。

        “风吹槐花满店香,胡姬压酒劝客尝”,嘴里喃喃吟诵着这两句诗,唐成与孟浩然一起闲步穿行在这人流如织的长街上。他的眼神刚从那身形曼妙的胡姬身上转过来,便被身边刮起一阵香风而过的女子给吸引住了。

        这群结伴出行的女子有四五人,皆是骑着高头骏马,马儿的鬃毛和尾巴都被梳理成了式样奇特的束髻,盛唐时人好牡丹,好熏香,好一切浓烈奔放的充满生机与活力的色彩,这一特定的时代风气表现在这群妙龄富家少女身上,就使得他们衣衫华美,香气逼人。

        但这并不是紧紧抓住唐成目光的原因,原因在于她们的穿着,她们的穿着实在是……太……清凉了!

        衣衫的颜色很艳丽自不必说,问题是这些衣衫所选用的材料,乖乖隆里个冬啊!这些个在闹市走马的闺阁女子们外穿的衣服竟然是用亳州轻容裁成。

        亳州轻容素以轻若云霞,薄如风沙著称,其穿在身上的效果与后世的丝袜也没什么区别,唐成犹还记得后世学史时,历史书中曾记载有一个宦官穿了五层亳州轻容衣后,胸前的朱砂红痣依然清晰可见,这样的织物穿在一群妙龄女子身上,那效果……

        槐树遮蔽下的斑驳光影投射在这群高笑走马的女子身上,细碎的光斑照射过去时,女子们身上竟似未着丝缕。轻容外衫下宛若牛脂般的细腻肌肤在粉红浅黄抹胸的映衬下益发显地白皙粉嫩。

        与此时这些女子裁减成低胸宫装式样的轻容衫比起来,便连后世夏日里的真空装似乎都有些相形见绌了。

        虽然在后世里的大学课堂上早就听老师介绍过唐人心态开放,敢于接受并尝试一切外来的习俗风尚,表现在服饰上尤其奔放热烈,譬如低胸的宫装就是这一时期地皇家范式。但直到今天,直到现在亲眼看到这些身穿轻容真空衫。脚踏翘尖儿大食履的女子之后,唐成才真正直观的明白了唐人的心态到底有多开放。

        道城毕竟是道城啊,跟这个城市比起来,深淹于大山之中的金州就显得太过于平静和保守,在社会风尚上方面表现的尤为明显,这就好像一个城市已经迈进了盛唐的风流华彩,而另一个城市依旧停留在初唐的淳朴平静之中。

        虽然唐成穿越过来也有两个年头儿了。其间也去过扬州这样地豪城。但因去地时间乃是仲秋初冬。是以反倒没有眼前这么直接地视觉刺激。

        漫步在道城街头。暂时离开家乡和亲人地唐成倒并没有什么不适应。反倒是有些惬意地享受眼前地一切。作为一个穿越人。即便不愿承认。但心底里还是更为熟悉。也更为习惯这种繁华热闹地城市生活。

        道城主街上地行人对于这群女子地装饰已是见怪不怪。由此。人群里唐成地目光就显得特别。

        那几个正在嘻嘻哈哈说笑地豪家少女中有人注意到了唐成。高坐马上扭过头来扬眉一挑地同时。还刻意挺了挺并不算丰满地胸膛。随即。一片清晰地脆笑声便在川流不息地大街上飘荡而起。

        “风吹槐花满店香。胡姬压酒劝客尝。即情入景。好诗”。赞了一声地孟浩然转过头来看到这慕景象。笑拉着正与要对那些女子说话地唐成往旁边走了走。“唐兄。这是些慕胡女。沾不得呀”。

        “浩然。这群小丫头在挑衅”。那些少女许是见唐成两人人物风流。被他盯着看并不生气。反倒驻马长街看着两人嬉笑逗趣儿。其中更有大胆地还屈着手指向唐成勾了勾。示意他过去。看到这一幕。唐成哈哈而笑。“什么是慕胡女?”。

        “看看她们的衣衫装饰就知道了”,看着那些女子,孟浩然也是温颜而笑,“这些女子俱是城中大富之家出身。于生活习惯上尚胡俗。好胡风。遇着这般季节的天气晴好之日时便常常结伴策马冶游,专以逗弄风流少年为乐。唐兄。你要真过去,那她们今天可就不愁没乐子了”。

        “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吧”,唐成随手打了个响指,转身与孟浩然继续向前行去,“浩然,你对这倒是挺熟的嘛”。

        孟浩然没理会唐成意味深长的坏笑,“去岁地时候我曾来道城漫游过”。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漫游”与读书山林一样,几乎是唐代士子必不可少的人生经历,学习一段时间或是学成之后便选择离家远行,在漫游名山大川中体悟学到的书本知识,开阔眼界心胸及广泛交友,《唐才子传》所载的唐代名诗人里几乎每一个人都有漫游的经历。

        “这倒是个好习俗啊”,唐成的赞叹的确是发自内心。

        唐成是在十多天前跟着于东军一起来到道城的,他这个新任的掌书记并不隶属于道衙地任何一个部曹,而是直接对观察使负责,于东军给了他六个招募吏员地名额以配置属下,要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个,就是将金州经验向各州指导推广。

        如此以来,道衙之中地唐成基本就属于天不管地不收的情况,恰在他抵达道城的第七日,应约往金州寻他不遇的孟浩然也来了道城。这几天唐成白日里忙着衙门里的事儿,孟浩然则悠游道城风光,晚上两人抵足卧谈而眠,日子过的倒也惬意。

        至于今天,则是唐成终于将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后,两人结伴而往道学办理相应手续的。随着职司的变动,唐成在学业上也自然而然地又升了一级。

        见唐成两人笑着走开后,那几个马上的女子得意洋洋的又笑了一阵儿后,继续往前而去。

        一边走一边闲看着道城风光,眼瞅着将要到达位于城中西北角儿的道学时,唐成蓦然听到身后有人惊喜的叫着他的名字。

        “关关,你怎么在这儿?”。他乡遇故知,能在尚显陌生地道城街头看到关关,唐成很是高兴,忙快步走了过去。

        “当日从扬州回乡寻亲不遇,思量着这天地之大竟无我容身之处”,偶遇唐成,一脸欢容的关关在说到这些时,言语虽然淡泊豁达,但眉眼间的失意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后来也不知怎的心思一动就到了这里,我来的也有些时候了,倒是阿成你怎么也到了这里?跟着关关一起的依旧是在扬州的那个小丫鬟。主子说话时,她就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唐成,及至唐成瞟过来看她时,小丫鬟眼神儿虽然没躲,但脸上却悄然起了一层晕红。

        “既然你到了山南东道,怎么不去金州找我?”,唐成佯做生气道:“这可不是朋友之道”。

        唐成这话听得关关心里暖暖地,又隐隐的有些心酸,“金州毕竟有些不便。毕竟有马别驾……在呢”。

        这话关关说的虽淡,唐成却是明白她地意思,关关并非不想到金州,只是顾忌着地头蛇马别驾,也不愿给他惹麻烦。

        朋友之间的这种相互体谅本就是彼此心照无需多言之事,若是说的多了,反而倒显的生份。是以闻言之后唐成也没再就此深说,笑着道:“马别驾已经辞官致仕了,我也调到了道衙。这样看来你先至道城反是显得有先见之明了”。

        “真的?”,关关一笑之间妩媚尽显,引得两边的路人频频往这边张望,“这感情好!”。

        说到这里,唐成才想起忘了给双方绍介,“关关,这是我好友襄州孟浩然;浩然,这位是我好友关关姑娘”。

        “好友?”,唐成的这个介绍着实让孟浩然吃了一惊。不过他毕竟不是俗人。是以也没多说什么,与关关见了个士子之礼。

        关关福身还礼时。前面一个力工模样的人走了过来,与他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个同样打扮地,手里推着车,上面装着的正是芬芳浓郁的花泥,除此之外旁边还跟着两辆马车,沉甸甸的也不知拉着什么。

        “阿成你住哪儿?我晚上寻你说话去”,听唐成报了地址后,手头上有事儿的关关也没再多留,向两人笑笑后引着那群力工告辞去了。

        “阿成这称呼倒是顺口,我便也这样叫你了”,目送关关走远之后,转过身来继续往道学而去的孟浩然笑着道:“阿成,你这个朋友好特别”。

        “特别?有什么好特别的?”。

        “绍介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为好友,这还不特别?”。

        “你说的是这个”,唐成边走边不以为意地笑着道:“你我能成好友,为什么我与关关就不能?交友贵在知心,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这时代男女之间的关系有很多种,但这很多种关系里面却并不包括朋友。见唐成说的理直气壮,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孟浩然愣了愣后畅怀一笑道:“此言大善,阿成豁达,倒是我拘泥着象了”。

        两人说笑着,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位于城中最西北角的道学。广阔连绵的建筑群,葱葱郁郁的树木,身穿青矜团衫儒服的士子夹着书册穿行在红窗青瓦白墙之间,还有空气中弥漫着地淡淡书香,眼前这一切都使唐成有重回后世大学地感觉,不同的是眼前地校园更富有古拙的诗意。

        道学门口,孟浩然驻足门楣上悬挂的匾额的看了片刻后,侧过身来笑着向唐成道:“阿成,你可识得这是谁家笔法?”。

        “孟少兄要考我?”,这大门上的匾额上除了那几个大字外并无题款,虽无题款,但经过两年不懈的锻炼之后,唐成于“书”上的造诣再也非昔日吴下阿蒙。细看了一会儿后笑说道:“字里金生,行间玉润而法则温雅,这笔字甚得王逸少神韵,定是出自褚河南之手无疑”。

        逸少乃王羲之地字,至于褚河南则是初唐贞观时玄宗皇帝的宠臣褚遂良,因其高宗时曾受封为河南郡公。是以时人多以褚河南称之,乃是与欧阳询、虞世南、薛稷并称的初唐四大书家之

        “倒不是我要考你,只是若有外州士子进道学时,必遭此问,便是今日我不问你,异日也会有你的道学同窗考校”,孟浩然再次抬头看了看那匾额,“阿成好眼力,一入此门。金榜可期,恭喜了!”。

        “这也未必,凭孟少兄如此诗才。若要进这道学岂非是易如反掌之事”。

        “一州之内,一年之中道学给出的名额不过十数人而已,便是这十余名额还是各科分而享之,易如反掌,谈何容易呀!唐兄今日得入此门,不知当令本道多少学子羡煞”,言至此处,孟浩然也不待唐成再说什么,伸手一推他道:“快进去吧。我在外边等你”。

        唯有进了道学才有可能获得“乡贡生”的资格,而乡贡生资格又是参加礼部试地前提,其竞争之烈自不待言,想到这情况,再想想历史记载中孟浩然直到四十岁时才第一次往长安应试,唐成自然能理解他说这番话的心情了。

        几乎是想到此事的同时,唐成心里已有了打算,只是依他的习惯,事情没做之前也不喜欢多说什么。是以闻言后点了点头,自进道学里去了。

        道学里的这个学监却没有金州州学的刘学监那么好相与,其实自打唐成进来时,他脸色就不好,此刻再看到这份大有来历的“荐转书”后,脸色更是黑了不少,搞得唐成莫名所以,不知怎么着就得罪了这位素未谋面的韩学监。

        直到开始填写自己的履历,韩学监看到唐成那一笔漂亮地八分楷。脸色才温和了些。手续办完后。唐成正式被编入了道学明经科甲班。

        对于唐成这样的明经科学子而言,村学、县学打基础。重视章句的基本功;州学则是初步教授辩经地方法,而眼前这更高一层次的道学则是重在申经与析经。学生的情况不同,三个不同层次学校的授课方法也就大有不同。譬如这道学中的明经科就是每十日由五经博士集中授一次课,专讲各家析经之法及当前经学界的辩经热点。而学生则是每月考校一回,其余时间则是以学子自学为主。

        听到这个消息,唐成实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却不成想他这高兴却让脸色刚刚缓和些的韩学监脸色又沉了下来。

        “既入道学便不得存有浮浪冶游之心,平日里当自知勤力用功,否则每月一次的考校上自有让你难堪之处,另外,无论是析经还是考校,连续三次,累积五次未到者一律开革,考校连续五次为丁等者也依此例,你可记住了”,韩学监沉着脸说完这些后,再次看了看唐成地穿着,皱着眉头道:“遵先圣遗教,凡我道学学子一律需着青矜儒服,儒服服麻,绫罗绸缎实是不宜,下回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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